罗够军 罗家人三部曲之白头哥和芋头娘
作者： 更新时间：2023-05-09 15:31:38
白头哥和芋头娘
白头哥叫罗义明，六兄弟中排行老四。芋头娘叫余淑珍，“余芋近音”，芋头崽崽多，我亲切地这样叫她，嫂子也不恼，反而开心。哥的白头与常人不一样。那是解放初期苦娘生哥时疾病缠身，奶水不足致使哥上十岁时就“白了少年头”，加上六几年期间的饥饿，他身矮体差，但比“武大郎”高出一筹。乡里俗话讲，“娘痛背时崽”，一直和他相依为命。他四十开外还未成家，成了苦娘的一块心病。娘曾经请媒人四处张罗，仍一直未果。娘不甘心，见哥心里来得，早早送他学得一手木工好手艺。哥做的木器端庄大方，斜角细微处严丝合缝。他做的碗柜推拉开门锁，锁形是两条小鱼，很受乡亲喜爱，他擅长“入”木椅子，在七、八十年代手艺做不赢。哥农忙搞田，农闲做手艺。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，社会稳定，经济上升，给了他施展才华的机会，木工工钱也逐年叠加。哥小学文化，寡言少语，性格倔犟又好强：我倒又不做背时崽！自己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；他勤劳憨厚，孝顺父母，什么都听娘的，在娘面前像一只小绵羊。每天收工回来一声娘就把钱交给妈妈。到九十年代初娘帮他积攒了一点钱，跟其他邻居一样，盖起了一栋四间两层楼房。正是这普通房子解了娘的心头病。人间讲的是缘分，90年暑假，我正帮哥扮砖坯。一天上午，一男一女两不速之客到，男的是媒人，女的就是余淑珍，寒暄说明来意后探求母子意见。此姻缘成功的秘诀就在于女方的勤快机灵：大家在坪里围坐时，初来乍到的她，像到自家一样帮娘烧茶倒水。哥也斜留意，暗忖：不管真假，这女人不蠢！加上当时凑热闹的邻居一阵“助威”，娘崽表态：建好房再说吧！到91年三月桃花暖开的一天，女人手牵二女一男（7、5、3岁）三小孩来了，放下礼物就老人家长老人家短，一口新化腔，孩子们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。娘听完她的详情后思绪难平：一方面自己孩子多，劳累一生，刚一好转一下又添四张嘴巴，莫害代我“乾伢子”（乳名）；另一方面，眼前这女人命苦跟自己差不多，不是万不得已，不会携儿带女、背井离乡找新窝，“帮下她吧”，也了却我一桩心事。两种念头一碰撞，娘的善良占了上风，拉住对方的手：“我崽就交给你了！”忠人面前吐真言。多年后，我壮胆问过嫂子：你见哥一白发老头，为啥称心？她心酸地向我道来新化之况：她前夫李某概不顾家，酗酒伤身不治而亡。木房子像“比萨斜塔”摇摇欲坠，三个孩子嗷嗷待养，我无一技之长，重新建房没积蓄，养活孩子手足无措心里一团乱麻，只好弃之，投奔花明楼两妹家一边栖身，一边物色合适好人家。见娘孤儿寡母为人厚道，又有新房是她理想的栖身之所。所以，这楼房很大程度上成就了这段合家姻缘，也了去老母一块心病。二人领了证，就意味着牛轭子上了颈，责任担上了肩。哥嫂就孝顺老母抚育幼小问题规划蓝图：多作田，好好呵护三个孩子。娘和三个孩子从此就成了哥嫂之间的责任，纽带与奔头。作田方面：陡增四口，原先1亩3分责任田收成，远远不及消耗。哥立马四处作田，不论远近，一听到“聋信子”哪里有闲置的田，就全拈来，作到了几十里外的“红米冲”。夫唱妇随，每年作十几亩，田多人小，繁重的“双抢”，开始最早，结束最晚，烈日炎炎，其间尝尽了酸甜苦辣，也憋出了大人小孩的生存本能。为了减少作田成本，哥养了牛，添上新农具，一家大小齐心协力地干。两季水稻的耕种收割，哥包重活，嫂子带三小孩看牛，扯秧插秧，她心灵手巧，插秧像鸡啄米。孩子们有空就帮父母做，稚嫩的肩膀早早地扛起了生活的重担。在妈手把手指导下，两姐妹学会了扯秧、缠秧、插秧，割禾和递禾手子。从小在泥里滚大的弟弟机灵活辄，递禾手子六七岁起就当得大人，哪个叔伯都喜欢。三姊妹接过父亲备好的竹竿去担草，姐担六，妹挑四，小弟一手拖一只，泥里水里深一脚浅一脚，小肩膀红肿不说，小孩最怕的是蚂蟥。一次妹妹被几条蚂蟥叮上了，又痛又痒，拍又拍不掉，急得哇哇大哭！后来奶奶在他们脚上绑上薄膜，穿上长袜筒才敢下田。小林砍牛草伤了腿，奶奶嚼松树须封血包扎。三孩子的小病小灾，有奶奶的土方呵护，次次痊愈。升旭不慎落水，哥抢救及时，奶奶将孙子俯放在哥肩上，“捡”出了一肚子水才转危为安。94年奶奶去世，一家大小哭成泪人！“双抢”期间，哥用牛起早贪黑，一天下来腰酸背痛。天黑收工，平时牛累自己识途归家。可有一次人回牛冇回，夫妻带小孩分头去找，请人起数问卦兴尽了名堂，找到天亮才在附近一破砖窑里寻代。哥发脾气，劈手对牛一刀背，刀尖伤了牛，牛瞪眼记仇。哥有次牧它时又举棍，牛怒发冲冠将他顶在土坑里蹂躏，要不是我们在附近薅花生所见，立马拉住缰绳，哥就会顶个半死。他当时只呷碗凉水，舍不得治疗，至今断的三根肋骨错位相粘。从那以后，哥肩不平，更沧桑憔悴，人矮了几分，头发全白了。呵护孩子方面：别看哥小学文化，说话粗鲁，对待孩子可称慈父。他一直捆喇叭筒烟，却调了100元修谱，把新增四口全部记录在册，花200元购置了全套。孩子小不懂事，可嫂子深知其意：夫让我们名正言顺，足见丈夫对我娘崽的重视，发自内心地感激哥。九十年代计划生育相当紧，按政策哥可生一胎，但他为了消除嫂子做母的尴尬，好专心管好三个孩子，毅然放弃，没留下自己的血脉。正是这至高无上的决定，感动和影响着三个儿女，后来，孩子们正是步着父亲无私的足迹，回报哥的养育之恩！平时生活中，哥每次从外地回来，总是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零食、水果带回来分给孩子们吃。听说爸会回，孩子们就“呼啦”飞出去老远迎接，前呼后拥的。孩子们在后山玩“过家家”，到家里偷米搞野炊，在堂屋做木工的哥全程知晓，但视而不见，他就这么惯着孩子，让他们自由快乐！为避免挨母亲的揍，哥在僻处使点子：快帮妈做事，要打你时你就笑咯！哥从不打骂女儿，仅打小弟一次是因为弟在后山渠道里玩水，怕他再次溺水。哥每次耕田回来，一身泥渍，三孩子争先恐后为他打洗澡水，拿衣服鞋袜。每当天转凉哥咳嗽时，嫂子泡上冰糖生姜水端到跟前，早晚各一次。春寒料峭耕田季节，哥的饭碗里总是有两个香喷喷的胡椒蛋，哥有小病小灾，嫂子对哥照顾得无微不至。每当有好吃的，她要孩子们平分为五份，哥把大人两份又分给三个孩子，而嫂子则坚持丈夫的一份孩子们不可动，放到柜子里哪怕起霉，足见哥在嫂子心目中的地位。我最佩服嫂子的是：由于前一段的方言，后段年老耳有点背之影响，一次冇听清，哥就嗨势山腔，嫂子见哥发怒，总是报以笑声而化解！日复一日，哥嫂用谷子红薯喂猪换钱，秋冬两季哥千里迢迢到湖北做手艺，供孩子们上学，生活。2000年以后，大女初中毕业，将在东莞打工的头个月500元工资，寄400给家里供弟妹读书，不久，弟妹相继也去了南方打工。三姊妹从小吃苦耐劳的品质，助他们在社会上很快立足，并各自成家立业。白头哥儿孙满堂，过年14口人大团圆，福气满满，喜气盈盈！初为人父母后，通过自己育儿的感同身受，孩子们深刻体会到了当年父亲的伟大。父母在农村经济十分贫困的条件下，同心协力养育我们，没一丁点一己私念，他图的什么呢？三姊妹商定：一定要让父母晚年享几年清福！芋头娘花甲时眩晕跌倒，女儿接她去广州找最好的医院，请最好的医生，花二万多元治愈，十多年了没再反复。儿女大了，哥没负担闲时喜打“小五毛”麻将，而嫂子穷怕了从不乱花一分钱，老两口为打麻将经常争吵不休。女儿成了调解员，总是劝娘：爸又冇得什么消遣，你让他晚年怡乐下子啰！“也是的噢！”芋头娘暗忖，哥打牌她再也不吭声了！2018年，儿女接哥到广州玩了两个月，来回坐飞机。平时不苟言笑的哥回来就喜笑颜开，自豪地讲：我是大岭上第一个坐飞机的！更让人羡慕的是，哥隔三差五就能收到女儿打来的零花钱。和父母远隔千山万水，每天晚上不是打电话，就是发视频，不是嘘寒问暖，就是寄钱寄物。牌友们讲：自己的亲血脉，都冇得各样细心！近两年里哥送孙上学连续出车祸。由于疫情，儿女们只能干着急，刚进院那几天，哥人事不省，孩子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，好在亲人们的协助下，哥无大碍。不过经过几次折腾，新旧伤累积，哥胸、肋、额骨“稀碎”的，不能复原。堂客崽女心痛万分，嫂子三个通宵冇合眼护理，要他多休息，莫作田。我晨练时见他坐在田基上，手捧黑土发呆，猛然悟出：老农哥一生一世与黑色芬芳泥土，结下的不解之情结是长在骨髓里的，只要能动，他就要劳动，直到他完全丧失劳动能力那一天，他才能真正离开国家分给的一亩三分地。他对我说：“老弟呀，只要动得，我的田就决不会荒！”他起身舒展身体，我觉得他的身躯似乎高大了起来！嫂子拗不过他，只好又夫唱妇随，两人抬着喷雾器打药，又在我的陪护下，去三十里开外的戚佳山，买了近三千元农资。今年农历二月十七是哥74岁寿诞，由于各种原因，为了补办父亲的古稀寿庆，早早做完了核酸的三儿女携家人，带“绿码＂匆忙赶回来，一下车就看到我为哥写的“古稀之福”大门楹联非常高兴！“您养我小，一生辛劳抚儿女；我伴您老，全体儿孙献孝心。”晚辈们是这么说的，也是这么做的，令乡亲们啧啧称赞！随着“奶奶，外公，外婆”一声接一声的亲切呼唤，白头哥芋头娘沧桑的脸庞，堆满了笑容！第二天，晚辈本着寿宴简办的原则，只请了叔伯婶姨邻居代表四桌，搭了个小舞台，音响嘹亮。晚餐后举行了拜寿仪式，哥嫂上台后，儿女携家人齐刷刷地向老父拜寿，哥嫂幸福的脸上乐开了花！接着升旭深情演唱：一家人欢聚一堂，祝爸爸古稀大寿，祝愿您老晚年过得好……”博得观众阵阵喝彩！侄孙梓涵读六年级，央求我唱一首，我灵机一动：你要回答歌里的问题，学会唱带弟妹们唱我就唱，他使劲地点头。“幸福在哪里，朋友啊告诉你，她不在柳荫下啊，也不在睡梦里！她在辛勤的工作中，她在知识的宝库里，啊，啊，幸福就在你晶莹的汗水里！”歌声随夜风沁入梓涵兄妹心扉，飘向观众心田，飘向夜空，很远！很远……别开生面的白头哥74岁寿诞，在大岭上山冲里就此出名，大家羡慕赞传白头哥和老伴福气好！好福气！寒窑母子苦，危巢落凤怜；
同病相怜结，共抚幼雏仁。
农田挥汗雨，山坡顶日星；
换得儿孙旺，齐报跪乳恩！
晚年命无舛，福气贯长虹！
